本文作者：绿流

按：吴宇森的电影《赤壁》最初由著名编剧芦苇（《霸王别姬》的编剧）执笔，但由于种种原因，影片最终没有采纳这个剧本，而影片播出后也被许多热爱历史的观众所诟病，认为历史感不强。后来芦苇自己出版了他所创作的那个剧本，我有幸看到，感慨良多，这里面的周瑜、曹操真的好帅好帅，就像苏东坡词中的走出的英豪。以下，说说这个剧本做一点简介和感想。

赤壁之战是两个人的战争，音乐家和诗人的擂台，周瑜对垒曹操。但编剧芦苇把它写得更像是希腊诸神之间的战争，对手不仅是敌人，也是命运，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曹操像是冥王哈迪斯，黑云压城；而周瑜像是日神阿波罗，甲光向日。但这又恰恰是最地道的中国古人之间的战争，横槊赋诗，抚琴谈笑，周瑜是年轻的曹操，曹操是老年的周瑜。在这两位灵魂人物身上，我不仅看到大江东去时的风起云涌，更看到比战争还要激荡人心的魏晋风流。

一、曹操

片子一开始一柄汉代古剑入画，让人不由想起杜牧的诗歌：折戟沉沙铁未销，暂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的诗，始于怀古、止于香艳，而本剧中的周郎却不是靠的东风来击败曹公。

周瑜是英雄，曹操也是英雄。

曹操第一次出场，正在许昌汉宫大殿接受封拜丞相，蒋干宣读着曹公二十年来的伟绩。曹操身形伟岸，献帝完全被挡在他的阴影中。接下来在后宫，他与献帝共赏木偶戏，更是点明献帝傀儡地位。此时曹操虽刚接手丞相之位，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已经确立。时年，建安十三年。

曹公手下，人才济济，忠诚的于禁、伶俐的蒋干、谋略过人的贾诩。和这些猛将能臣相比，才高八斗的曹子建更像是初入军营的见习生。很显然，编剧芦苇不需要曹植做一枚白衣飘飘纸扇摇摇的美男子，他只需要做一位英雄的儿子，通过他的眼睛，让观众看到一位壮心不已的豪杰和一位教子有方的中国好爸爸。其中有一段印象深刻，曹植说：你看，我屁股磨出的血把马鞍子都浸透了，骑不上马了。曹操不由分说将曹植掀上马去，笑吟吟地说：儿子，汉高主刘邦得天下就是屁股上的茧子磨出来的，不然天边的晚霞何以是红的。你看看，刘琮的屁股又白又嫩，只能撅起来给人磕头。

那一年，曹操已经写下了老骥伏枥的诗篇，而刘备还很年轻，诸葛亮更年轻，刚刚出山，和张飞还没搞好关系。刘表已经老病，天下大势，随着刘表的死，将出现新的转机。

转折点的名字叫荆州。要控制长江，就要控制荆州。刘表一死，荆州就成了三家必争之地。兵强马壮财大气粗的汉丞相曹操怎可放过？而要取整个荆州，必先占领江陵。

接下来的剧情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算是赤壁大战之前的小高潮：曹刘大战长坂坡，赵云救阿斗，刘备摔孩子，曹操断了刘备去江陵的路，并在江陵接受了刘表之子刘琮的投降，准备继续南下，如风卷残云般吞并东吴。目睹了长坂坡之战的东吴使臣鲁肃为刘军的不屈不饶深受感动，主动请他们去江东，联手抗曹。

二、周瑜

于是，在可采莲的江南碧波中，周都督驾到，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古人早就说过：雄姿英发、羽扇纶巾——长的帅，气质佳；闻弦歌而知雅意——艺术修养高，头脑聪慧。历史上真实的周瑜，是儒将的典范，文人和武将都可以把理想寄托在这个人身上。本片中对周瑜的各个方面都进行了刻画，把文人和武将理想中的他完美融合为一个立体的形象。

他有着江南的灵气，风流倜傥，，幽默健谈，就像古龙笔下的浪子侠客一般，不管顺境逆境总能保持迷人的微笑，喝酒、唱歌、舞剑、开几个恰到好处的小玩笑。魏晋风度在他身上比建安七子列了三位的曹氏父子还要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处世态度，绝不像是儒家那么庄重，而是道家的潇洒飘逸，这样的风范，在屈原的辞中能看到，在嵇康的音乐中能听到，在陶渊明的花园中能闻到。实乃以为妙人。

妙人都不免有点怪脾气，美军五星级上将麦克阿瑟便是如此，虽然貌美博学能打仗，但却冷艳高傲没朋友。周瑜实在奇葩独秀，《三国志》中陈寿评价他是众人的表率是奇才，大将程普说和他做朋友就像和美酒，不知不觉就醉了，蒋干同学说他“雅量高致”，刘备说他“文武筹略，万人之英”，怪不得大家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嫁人就嫁周公瑾。

他还有才气。剧中，音乐天赋与谋略胆识两条线索贯穿始终，交织纵横。初见诸葛亮，不立即表明立场，而是吹笛作答。再见诸葛亮是在舌战群儒之后，英雄相惜，奏《广陵散》相赠，这个时期《广陵散》在北地已是绝响，而周瑜告诉诸葛亮“这里是江东！”，并邀诸葛亮“合奏”《秦王破阵乐》。

三、赤壁

?观众已经知道了周瑜的态度——战！而东吴的诸位大臣还不知道，曹操也还不知道。曹军第一健笔子建同学拟好了给孙权的劝降信，曹操酒酣胸胆尚开张，准备去东吴猎色猎国，这位诗人想着二乔的花容月貌，鬓微霜，又何妨？而那位音乐家，正是小乔的孩子他爸。一曲《广陵散》，再奏待周郎。

小乔，曹操不断提起她，诸葛亮也不断提起她，周瑜才没有受刺激，因为她在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就坚定地告诉周瑜：“你若投降了我自杀，你战败了我也自杀。我是你的女人，不当曹家的女人！”这样的小乔，才是乱世中的佳人，而吴宇森版《赤壁》中的小乔，则是蠢萌蠢萌的茶叶蛋妹纸。

主降的张昭是软弱的，主张的周瑜的坚决的，而最终话事人孙权还犹豫着。周瑜说：“你若要降，现在把周某的头砍下来送给曹操，投降之路仍然畅通。曹操高兴了，会给你顶乌纱帽戴，不高兴了，他会把你的头跟我的头挂在一起玩！”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亲射虎，看孙郎！

在东吴大殿上，在投降派的包围中，在张昭列举了东吴所犯的兵家大忌之后。周瑜道出了本片的主旨：生当为人不甘为奴！我们与刘备军联合，只因所求一致，都是为生存而战，为尊严而战，为不屈而战，不是为了兵家之道而战。

麦克阿瑟说过，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

对于八十万曹军而言，孙刘是微不足道的；对于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而言，赤壁之战或许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于一个人、一群人、全人类，还有什么是比为自由而战还伟大的呢？

曹操的心多么雄壮啊，他要与天地吟唱，与江山共舞，他要流芳百世，成为天地日月中最耀眼的一颗。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为英雄。而周瑜则是一步一步，被时势逼上了英雄的位置，周瑜的目标很简单——我要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三江口一战，不善水战的曹军失利，孙刘联军想要乘胜追击但却要顾及投降曹操的荆州水军。

蒋干，谢天谢地你来啦。周瑜光荣地从刘备手中接过影帝的奖杯，在蒋干面前醉酒舞剑、打黄盖、泄露假军机。一秒钟，日神变酒神。紧接着，又陪诸葛亮草船借箭，又为黄盖提供亲兵队做掩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诸葛亮不知道风从哪里来，鲁肃耳语：“在此地冬至阳生阴遁的时节，云梦大泽会因为冷暖交替不均，生起一股东南反吹的湖陆风，这是所有外地人绝难知晓的。便是当地人，也只有长年风行于浪中的老渔民才知晓，这便是都督的另一种境界。”

在赤壁的联军大营内，众人焦急地等风来。

诸葛亮问：“如若明天东风仍不与周郎便，我们的攻击就只有气势而无结果了。”

周瑜：“结果归天，气势归我。”

诸葛亮：“很好。我们到夏口若再战败呢？”

周瑜：“无非天亡东吴。”

诸葛亮：“如果天亡东吴，你将何以自处呢？”

周瑜：“东吴要亡就得亡得正气！我将退往采桑战，在卢陵战，在豫章战，在丹阳战，在吴郡战，在会稽战，在百越战，在东吴的每一寸土地上战，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去。让曹操来统治一个无人可存无烟可炊无米可食无物可得，一个僵尸遍野狼哭鬼嚎的东吴，天就算是得了道了！”

这才是我们的周公瑾啊

江水无情红，凭吊当年谁别识，子布卮言，兴霸良策；

湖山一望碧，遗留胜迹犹怀想，周郎声价，陆弟风徽。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音乐家周公瑾手挥五弦，旋律随战况起伏变化。弹竖琴的阿波罗和驾长车的马尔斯在此刻合为一体。李白仰头四十五度，望了望这漫天红霞，叹道：

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四、尾声

这是一场先于滑铁卢一千多年的英雄对垒。打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说“除了戰敗，沒有什么能夠抵得上胜仗所帶來悲哀的一半。”打败了曹操的周瑜喟然长叹：“老家的子弟兵我带了三百个出来，现在只剩下七个，三个已成残废……我见了他们的父母妻女，你让我如何开口？如何给他们说？……曹操有家怕也难回。古往今来所有的圣书圣典，从未说明，为何一个人的谬误，要用如此之多的生命才能证明其谬误？若真有天道，这天道的格局为何如此暴掠惨烈？”

此时的周瑜已经不是东吴的将领，而是历史上无数战争英雄的代言人。他所代表的不是传统胜利者的那种骄傲，而是极为清醒的现代意识——对生命的尊重与敬意。这虽是现代意识，但在这部古装电影中是如此真实。周瑜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家乡这片土地，不但爱自己，也用同样的爱地关注着国民，守卫他们。因为热爱，愿意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因为热爱，为战争中逝去的每一个生命愧疚和感慨。

生而为人，对不起！

失败的曹操仍不失为英雄，他原谅了蒋干，因为蒋干没有在他战败后去投奔老同学。曹操带着受伤的儿子回家，他不是胜利者，却还是一个好爸爸。相比之下，刘备是一个反面角色，和曹操比，他对儿子的爱是自私狭隘的，见到受伤的赵云，他却只关心老婆孩子的安危。对能臣，曹操敬重、信任他们，即使是在他们犯了错误之后，而刘备则是利用赵云，对联盟的东吴将领多次表现出不信任。赤壁大战胜利之后，刘备边哭边下令：“杀杀！断不停手，给夫人、给当阳死去的弟兄们报仇！杀！”他所关心的只是他那一家，这样的心胸，做个影帝就足够了，离英雄还差得远。

赤壁之战后，曹操、刘备、孙权三家分荆州：曹操占据南阳、南郡二郡，刘备占据长江以南的零陵、桂阳 、武陵、长沙四郡，孙权则占据江夏郡。建安十四年（209年），周瑜打败曹仁，夺南郡，孙权拜周瑜为偏将军，领南郡太守，驻江陵（南郡治所）。建安十五年（210年），周瑜死后，孙权纳鲁肃之议，把自己所据部分（仅指南郡）“借”给刘备，于是刘备占有荆州绝大部分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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